突然听闻周明老师远去了。一时竟不敢相信,就在前几月夏初,我与两位朋友还去他家看望了他,这位年过九旬的著名编辑家、散文家笑容满面,虽有些颤颤巍巍,但思路清晰,谈吐依然风趣。
我们坐在他家古香古色的沙发上,聊了好一阵,周明老师记忆力超凡,多少年前的事如数家珍。人们都说他是当代文坛的百科全书,从改革开放到如今,周明老师以他的编辑、创作及组织的文学实践,见证了当代文学的发展脉络,倾力帮助和提携了一批批文学人,在他的鼎力支持下,成名成家者大有人在,更有许多基层作者,对他念念不忘。
前些年,我要去采访高能物理研究所的科学家,准备撰写一篇有关“北京正负电子对撞机建造始末”的长篇报告文学,感觉很有难度,周明老师得知以后,给了我很多鼓励,并说起当年与徐迟一起走进科学院的经历。他在《人民文学》编辑工作期间,曾陪同徐迟多次采访数学家陈景润,并与这位很少与人交往的数学家成了好朋友。徐迟因此创作了脍炙人口的报告文学《哥德巴赫猜想》,那仿佛是科学春天的报春鸟,唤来了尊重知识、尊重人才的时代风尚。陈景润成为执着探索的科学家典型,徐迟老师也得到了广大读者的热烈拥戴,而始终甘当园丁的周明老师完成了这部作品的编辑,只是默默地微笑着,从没有邀功请赏。
展开剩余78%那不久之后,周明又一次陪同徐迟前往云南采访著名的植物学家蔡希陶。他说当时行程抓得非常紧,蔡希陶已经得了重病,周明和徐迟日夜兼程,先是赶到昆明医院里采访,接着又奔赴西双版纳,在中国科学院西双版纳热带植物园里住了好些天,跟那些曾与蔡希陶并肩劳动的技术员、工人、农民深入交谈,徐迟最后写出了报告文学《生命之树常青》。
叶梅(左二)、周明(左三)和文友们
听周明说到这些经历,我十分感慨。徐迟长期生活在武汉,工作单位在湖北作协,当年我在湖北写作时,亲身感受过他对年轻一代作者的提携,他为我们讲过课,还把他的著作亲笔签名赠与我们。其中那本厚厚的报告文学集《生命之树常青》,一直被我珍藏着。
周明老师笑呵呵地说,文学应该多走进科学,你好好写。
我听了他的话,走进完全陌生的领域,采访那些物理学家,琢磨微观世界与宏观世界,有时候会觉得有一双目光正在温暖地注视着这一切,那些陌生晦涩悄然之间就不觉间变得明亮起来。后来我几经周折完成了长篇报告文学《大对撞》,又再版为《粲然》,在浙江教育出版社出版前夕,周明老师读了我的书稿,欣然写下了一篇短文,给予了鼓励。我从短文中摘下了一段,请编辑放在了这本书的封底:“在中国,最为著名的科学对撞为北京正负电子对撞机,创建和研究云集了几代著名科学家,神奇奥妙,众星粲然,要用文学书写它,描绘它,表现它,谈何容易,然而,作家叶梅却以坚忍不拔的攻关精神完成了这部真实、真情、精彩动人的中国故事。构思精巧,语言凝练,可读性强,是一部难得的反映科技强国的好作品。”
而今这本《粲然》就在我面前的书柜里,每当我看到它时,就仿佛看到了周明老师乐呵呵的笑脸,听到他那些总在激励人的话。是的,他总在激励人,不管是来自全国各地哪里的城市或乡村,只要是来谈文学,他的话就会滔滔不绝,热心地给人指点,乐此不疲。他曾经同时担任中国散文学会和中国报告文学学会的副会长,因为这两个学会,他都是创始人之一。他搭建的这些平台,为的就是把那些名不见经传的基层作者托举到文坛上,让他们写出更好的作品。
周明(左二)在中国散文学会成立40周年座谈会上
我走进散文学会的队伍,也是受了周明老师的召唤,在他的动员下,我和学会的文友们也总在琢磨如何壮大中国散文家队伍,并推出一批批新的佳作。周明老师有一次拿给我一叠复印的信件,那是冰心老人给他的亲笔信,约他到家里商谈,如何扶持奖掖散文优秀作品。周明老师描述说,冰心老人从自家抽屉里拿出一个存折递给他,说这是她这些年的工资积攒的钱,叫学会拿去设一个奖。周明老师当时说,我们怎能拿您的工资呢?但冰心老人很坚持,事后还是动用了存折的一部分钱,并同时得到社会的一些资助,由此顺利进行了第一届“冰心散文奖”的评选和颁奖。这前后的事务性工作,都是周明老师一手操办的。“冰心散文奖”从第一届到如今的第十一届,先后评选出了几百位当代散文家的优秀作品。周明老师一直在操心张罗,就跟当年陪同徐迟一样,他助力这些与他并不相熟的作家们,走过了一年又一年。
周明老师一直是健康的,我们都常常跟他开玩笑,说他是文坛的不老松,几年前他大步流星,声音洪亮,脸上总是挂满了笑容。有一次来散文学会坐着,正聊着天,他突然站起来往外走,好半天也没见回来,都以为他回家去了,说怎么招呼都没打呢?但半个小时以后,他拿着一本《人民文学》又走进门来,笑呵呵地说叶梅,前天我看这期刊物上有你的作品,我去文学馆把它拿了来送给你。平时给他的邮件都是寄往现代文学馆的,门房给他存在那里,他总是自己去拿。我听了好生惊讶,从学会到文学馆,年轻人脚快也得走十多分钟,年事已高的周明老师却不声不响地走去,专门取了这本刊物来,真让人心里感动。本来我早已收到杂志社寄的样刊,但我没再说,我从他手里接过这本刊物,只觉沉甸甸的,就像周老师做人做事的情义,厚重又温暖。
但不知从什么时候,他突然就老了,腰佝偻着,再也直不起来,再没有以往的大步流星,但他仍然笑呵呵的,脸上看不出半点沮丧。那次去他家看望,也没有提前打招呼,已是中午时分,他夫人雪峰给他专门做的一小碗红烧肉,一碗蛋羹和几片青菜,说他能吃完。周老师点头,说我胃口还好。他坐在沙发上,我给他照了一张相,他还是那样笑着,面前蹲着一只花猫,阳光从窗外照进来,屋子里亮亮的。
仿佛那就是昨天的情景,但周老师真的已经走了。我和散文学会的人都非常难过,而我想起徐迟老师在他的陪同下写出的文章《生命之树长青》。我后来也去到过西双版纳植物园,见到植物学家蔡希陶带人拓荒种植,从三间茅草屋到苗圃,再到试验地标本馆,在勐仑坝子葫芦岛上建成的我国第一个热带植物研究基地。当年蔡希陶与徐迟、周明,三位智者曾在那里相逢交谈,共同倾注对绿色及生命的深刻认知。如今他们虽然都已离去了,但周明和徐迟亲手培育的文学之树就如蔡希陶栽种的那一排排琼棕、贝叶棕、木荷、珙桐、龙血树一样,在这广袤的天地之间青枝绿叶,繁茂旺盛,它们延续着智者的生命,把无边的蓬勃伸展到人间。
于是我相信,周明老师的智慧之树、文学之树、生命之树也会年年常青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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